情象情境的有机交融

——读耿建华《伴山堂诗词》

吴开晋

建华是我的学生，也是朦胧诗崛起时的有影响的诗人，出版过《青春鸟》、《白马》等诗集。他更是一位华文诗界有影响的诗学研究家、诗评家。令人想不到的是，近年来，他又钻研旧体诗词的创作，出版了这本《伴山堂诗词》。这本诗词集可以说达到了情象、情境有机交融的艺术佳境。他不论是写风物、写友情、写亲情、写爱情，都以诗人的真情为红线，创造出多彩的意象，并描绘出画一般的艺境。我很赞同吕家乡先生在本书《代序》中所说的：建华的诗词创作“不仅感情深挚幽微，而且总是情景交融。他笔下的景不是外在的景，而是作者对景物的感受。他抒写的情也不是空泛的情，而是在具体场景下展开的情”。我还要补充的是，除了情景交融外，他还以情驭象，去创造美的意境。这正是东方诗学的精髓所在。

全书共分为三大部分：历下诗草、伴山杂吟、湖畔词稿。第一辑为旧体诗，第二、三及辑为词作。在“历下诗草”中以两首古风开篇。其一《丹青歌赠崔辉先生》生动地描绘了著名画家崔辉先生善于画鹰和各种花卉的艺术风貌，表现出画家的独特气质和个性。说他：“浓墨淋漓鹰翎健，枯笔婉转藤龙飞。须臾吸尽十斗酒，长歌激扬呼云回”，真是状如其人。当年我就和建华有幸去他画室，他狂饮数瓶干红，当场为我们作画，其豪情和艺术才能给我们留下深刻印象。建华诗的尾句云：“狂啸一声风雷动，满壁纵横群鹰会。”真是非常传神之笔。诗人以情驾驭了多彩意象，描写出一位性格鲜明、创作极具特色的名画家形象。第二首《戏仿饮中八仙歌》又记叙了当年由武鹰先生邀请赴临沂开作品研讨会后到日照海滨，八人在酷暑中聚饮的情形。八人的神态、动作都有生动滑稽的展示，读后不由地令人捧腹。当然，本辑中更多的还是借景言情、托物咏怀的篇章，又以七律和七绝为多。许多篇章诗人都借助多彩意象和对仗工整的律句把情愫融聚其中。如《七星台》：

伊人不在心惆怅，寂寞独来七星台。

才忆海边曾握手，更思月下采香苔。

灵犀一点梦魂远，彩翼双飞倩影来。

且向青天歌一曲，白云缭绕慰怀开。

诗中以独来七星台并追忆海边握手、月下采苔、青天放歌、白云萦怀等意象，化用李商隐《无题》中“彩翼双飞凤”、“灵犀一点通”抒发了思念惆怅之情。表现了由追忆进入幻境，又由高歌后见白云缭绕而心怀宽慰的心路历程。达到了情与象、情与景的妙融合一，堪称佳作。

建华还写了一些友情、亲情诗，其情、其象、其境都融合的恰如其分。最为感人的当属五律《哀二弟》。其二弟因病辞世，其侄子却正在由英国返家的飞机上，未能见父亲一面。诗人悲从中来：

风狂摧壮树，叶落倍增哀。

十指痛殷缺，千愁化碧苔。

情深达海眼，志壮没蒿莱。

游子空中泣，飞鹏归去来。

诗中的亲情撼动人心，正如清代诗人袁枚所说：诗人有必不可解之情，方有必不可朽之诗。诗人的痛悼之情，催人泪下。诗中选取了一些具有象征意味的意象，如：狂风摧树、十指痛断、愁化碧苔、情达海眼，都为了抒发丧弟之悲。“志壮没蒿莱”点出逝者壮志未酬，“游子空中泣”是写侄儿虽乘飞机归来，但仍为能见父亲最后一面的伤痛。这些意象组合成一幅伤别亲人的感人画面。由此见出建华不一般的诗词功力。这一辑中的一些无题诗、咏物诗也可圈可点。

第二、三辑收入的多是词作，只有一首曲。令人称许的是在126首词曲中，建华采用了多种词牌。这些词牌有的人们常见，有的却不多见，但他都能运用自如，可见他在词曲创作上下了功夫。这两辑中的词曲大多是记游、赠和、爱情等内容，也达到了情与象、情与境的融合无间。如记游词《武陵春--白云湖》：

芦苇苍苍湖水碧，绿柳绕堤垂。满目红荷映日开，翠鸟戏鱼肥。     平路中分蓝翡翠，镜里白云飞。钓客轻舟载暮归，唤友聚，醉倾杯。

诗人一怀幽雅淡然的情愫都融化在芦苇苍茫、绿柳红荷。翠鸟戏鱼的画境中。还有湖面蓝如翡翠、白云倒映湖里、钓客轻舟暮归，乃至呼朋醉饮，更有一番闲趣，诗人对白云湖的赞美尽在其中了。

再如，写离情的《花心动-伤别》，不仅情象、情境融合恰到好处，而且语言新颖，有创造性。请看上阕中的句子：“轻舟未解离情缆，心意乱，离情凄惨。腮边泪，盈盈欲滴，皱眉谁敛？”不仅情境感人，而且有的句子语义双关，“轻舟未解离情缆”即是。下阕中“一去经年念念。梦海也无船，浪高礁险”，语言新鲜感人。“梦海无船”把思念之情写到了极致。与此有异曲同工之妙的还有《芳草渡-送远人》，其中“相思成炬炬成灰。平生意，如愿遂，盼云归”也是感人的好句子。

作为旧体诗和词曲，本是中国古代诗歌创作的艺术形式。今人写诗填词，理应全面继承其优秀的艺术传统，这方面建华做了很大努力。在这个诗词集中，不仅使用了古典诗词的多种艺术手法，如抒情、状物、比兴、对仗以及语言的色彩感、形象性、意象化等，而且着力学习古诗词的神韵，化用了古人的艺术表达。除前边提到的七律《七星台》化用了李商隐《无题》中的名句外，另有两首《一剪梅》也化用古人词句。一首受王昌龄《闺怨》启示，借“悔教夫婿觅封侯”之意，写出现代沙漠环境里的离情词，词意悲凉凄婉。另一首则巧用了蒋捷《一剪梅-舟过吴江》中的名句“绿了芭蕉，红了樱桃”，写出了月下苦思以酒浇愁的情境，终于是“醉品樱桃，醉挽丝袍”，颇有韵致。还有一首《咏蛙》，虽是学用了唐人《咏蛙》诗，但却写出了区别于前人独特的艺术形象，令人称许。

总体说来，建华在诗词格律的把握上也很到位。韵律和句式都遵古又不泥古，。他的诗词既有古典诗词韵味，又有现代人的语言表达和情感抒发。有些诗词在境界上还可以再加提升。建华新诗、旧诗都有造诣，只盼他虽已进入旧体诗词写作中，也可再跳出来，别丢下新诗的创作，他可是靠新诗起家的诗人啊！